中华书局日前发表“致读者书”,就其出版的《梁佩兰集校注》中出现的诸多错误向公众道歉,同时通知全国书店即日将此书下架,并提供退货配套服务。
《梁佩兰集校注》中存在的错误,多数都不是因为校注者的疏漏所导致,而是与校注者本人的学术能力有关。略举数例:纳兰容若,原名纳兰成德,因避讳太子保成而改名纳兰性德,校注者却两次注为“以避废太子名改成德”;“妃子擎进胡为来”,校注者注为:“酒由贵妃捧持进来,后来胡人就来。妃子,指杨贵妃。胡,指安禄山。”“胡”是古典诗歌中常见的用语,意思是“为什么”,如陶渊明“田园将芜胡不归”、李白“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”、杜甫“胡为来幕下,只合在舟中”,跟安禄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;注“关壮缪庙”:“关壮缪,指三国蜀关羽。壮缪是宋高宗建炎二年追赠给他的封号。”但《蜀志·关张马黄赵传》中说得明白:“追谥羽曰壮缪侯。”整部校注,错字、错断、错解俯拾即是,其中有些低级错误,看似是由于不加审慎,说到底还是学术功力欠缺,因为功力欠缺,也就根本想不到哪些地方要慎之又慎。
这样一本粗制滥造的校注,校注者本人固然要负一定的责任,但更大的责任则要由出版者来负,其一,《梁佩兰集校注》被列入“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”本身就大可商榷,梁佩兰虽与清代名诗人屈大均齐名,然其作品实乏善可陈,不足以嘉惠后学;其二是选人失误,对校注者真实的学术水平缺少起码的了解;其三是中华书局内部的审核机制也大有问题,机制应该是健全的,但运营机制的是人,如果缺少足具学术能力的编辑编审,那审核机制就是徒具形式而已。当然这“人才凋零”的责任,中华书局是负不起的。中华书局、上海古籍出版社等古典文学出版重镇,40多年来长盛不衰,实话讲吃的是“老本”,仰仗的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前后出生的那一代学人。那一代学人如今多已身故,而后继者中能传前辈衣钵者实在屈指可数。更可痛惜的,老一辈学人“板凳要坐十年冷,文章不写一句空”那样的学风也已成空谷绝响,求名求利还来不及,哪有心思做学问呢?正应了毛泽东同志引用过的一副名联:“墙上芦苇,头重脚轻根底浅;山间竹笋,嘴尖皮厚腹中空。”
知名文化学者盛大林去年以来通过个人公众号连续发表考证文章,列举“中国诗词大会”学术总负责人李定广新著《分类唐诗三百首》存在的多处“硬伤”。该书对《唐诗三百首》作了50多处校正,然而盛大林经过考证,却发现这些“校正”大都存在错误。这样的学术批评是有益的,唯有大兴学术批评之风,才能去芜存菁、去伪存真,找回求真求实的学术风气。
20世纪20年代,鲁迅先生曾感叹当时守旧派对古籍的校勘“错字迭出,破句连篇,简直是拿少年来开玩笑”;30年代,他又在另一篇文章中引清人对明人乱改古书的批评说:“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。”整理文化遗产、传承中国文脉,今天的我们切勿重蹈明人的覆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