距离开学还有一周时间,结束了一上午忙碌的庭审后,田丰脱下法袍,急匆匆地走进了3楼食堂。“今天我要请一位‘重要客人’吃饭,她不吃辣,最好少放一些辣椒。”他一边用手拨了拨水槽里待洗的蔬菜,一边叮嘱后勤阿姨,说完便和方莹提前到法庭门口等候。
12点左右,田丰的“客人”到了。这是一位名叫小悦悦(化名)的8岁女孩,这顿饭,是田丰和她的一个约定。
弥补留守儿童的遗憾,
法官们多了双“儿女”
“开学就上二年级了,暑假作业完成了吗?听说你们去学游泳了,小溪里可不能去哦。”饭桌上的田丰没有了庭审时的那种威严感,他俯身听小悦悦说着暑假在外婆家遇到的新鲜事,时常被逗得呵呵大笑。
一个暑假未见,小悦悦晒黑了些,她梳着羊角辫,嘴角带着笑意。“开学后,记得和哥哥常来玩。”田丰摸了摸小悦悦的脑袋,“这里是你的家,我们也会常去学校看你的。”
田丰是淳安县人民法院威坪法庭的庭长,但在小悦悦面前,他更像是“法官爸爸”。他和小悦悦的结缘是在半年前的一次进校走访。
为了解当地留守儿童现状、关心留守儿童的精神需求,自2019年到法庭任职起,田丰经常会带着同事一起送法进校园。今年3月,田丰来到了小悦悦就读的威坪镇叶家小学。座谈会上,田丰得知,小悦悦父亲生了重病,正在住院,只能靠母亲打工维持家庭生计,而她还有一个同样在上小学的哥哥,两个人也因此成了“留守儿童”。
两个月后,学校传来消息,小悦悦的父亲因病情过重离开了人世。挂了电话,田丰立即和同事商量,如何力所能及地给小悦悦提供帮助。大家决定,全体6名干警先凑2500元钱,以威坪法庭的名义帮助小悦悦家渡过难关。
除了田丰和同事们,威坪镇派出所也伸出了援手——派出所民警也凑了点钱,在7月1日那天,由田丰和派出所指导员鲁晓峰一起送到了小悦悦家。“你放心,不管以后我们在不在威坪任职,法庭和派出所都会持续关注和支持兄妹俩的学习与生活。”他们向小悦悦的奶奶郑重许下了承诺。
“从今天开始,我们(法庭)就和你们兄妹俩结对了,我们都是你们的‘爸爸妈妈’。”今年42岁的田丰,有一个和小悦悦年龄相仿的小女儿, “看到小悦悦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,有一种特殊的情感。”
小悦悦兄妹只是威坪镇众多留守儿童的缩影。
威坪镇位于杭州淳安县西北部,是一个典型的山区小镇。近年来,许多人为了家庭生计离家务工,将孩子交给了农村的祖辈或近亲照顾。
方莹法官是威坪镇本地人。她还记得,小时候上学,一个年级有5个班,一个班有60个学生,同村的伙伴有几十个,大家的父母都在家务农。后来,方莹外出求学返乡时,却发现村子变了样:人少了许多、地也荒了不少,好几个村的学校都撤并了,留下来的孩子有了一个新的“名字”——留守儿童。
数据显示,截止2020年,全国农村留守儿童尚有643.6万名。在淳安县,目前在册的留守儿童有3800余人。
守护在乡村的小法庭,
绽放出一朵“向日葵”
方莹扎根威坪法庭已有8年,她经手过许多婚姻家事案件。她发现,当地许多离婚纠纷案件中,孩子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。他们大多内心敏感自卑,无法专心学业,也容易沾染不良的行为习性,父母离婚对他们来说,更是雪上加霜。
她还记得去年的一个案件——2020年5月,一对夫妻到法庭起诉离婚。庭审前,方莹对孩子进行了单独询问,谁知孩子突然泪流满面、泣不成声。原来,这对年轻夫妻长期在外打工,一年回不了几次家,临近暑假,孩子原以为终于等到了归家的父母团聚,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父母即将离婚的消息。
这个孩子的情况不是个例。方莹说,威坪法庭辖区留守儿童(含单亲)多达1000多人。“每次看到他们在田间地头奔跑的身影,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。”作为法官,面对村里的这群孩子们,方莹总想着做点什么。
为了给这些留守儿童提供力所能及的关爱,发挥司法教化功能,从法律的角度引导他们健康成长,今年4月,淳安县人民法院联合多家单位策划了“向日葵成长计划”。
“向日葵成长计划”要求每所学校对本校留守儿童情况进行深入了解并登记在册,班主任负责关注留守儿童的学习、生活动态。而法庭受理的离婚纠纷涉子女抚养问题的,则由承办法官负责建立特别档案,在审前、审中、审后特别关注留守儿童的心理感受和思想状况。同时,在6月1日儿童节、9月1日开学、12月4日宪法日等特定日期,有针对性地开展法治宣讲活动。
“向日葵留守儿童工作室”(以下简称“工作室”)是“向日葵成长计划”的一个载体。目前,淳安县人民法院民事审判一庭及汾口、威坪、临岐三个派出法庭都设立了工作室。
“我们威坪法庭工作室里有一间谈心谈话室和一间放满图书、玩具的活动室。”田丰介绍,工作室实行“1+5+6”工作体系:“1”代表一支办理婚姻家庭类案件的法官及法官助理专门团队;“5”代表五方互动,即利用浙江移动微法院、浙江在线矛盾纠纷多元化解平台(ODR)、微信交流群等平台,构建法官、学生、家长、学校、儿童之家五方互动,提供法律及心理咨询;“6”代表六大功能,为涉诉案件中的留守儿童建立联络卡及特别档案、能为有需求的家长及未成年人提供法律咨询、能开展留守儿童交心谈心活动、能开展送法进学校活动、能开展中小学生走进法院活动、能对活动开展及咨询问题进行总结。
“当然,对于个别家庭情况特殊的孩子,法庭会主动与他们结对,由我们做他们的‘法官爸爸’‘法官妈妈’,尽可能弥补父母缺位造成的遗憾。”田丰说,他也因此收获了许多“儿女”。
一个个好消息传来,
一朵朵“花”越开越盛
这个诞生于山区小法庭的“向日葵成长计划”,究竟能发挥多大的作用?方莹也在不断摸索,当然,她也从一个个孩子的笑脸中看到了希望。
刚满8岁的小叶也是法庭结对的孩子之一。2015年时,小叶的父母协议离婚,约定孩子由父亲抚养,但实际由母亲代为照顾。一年后,双方经协商后同意小叶由母亲抚养。可自2018年起,小叶又跟随父亲回了家。
去年,小叶父亲来到法庭起诉,要求判决孩子以后随他一起生活,法院根据实际情况支持了他的诉请。可就在不久前,小叶的母亲又来到了法院,声称已无法探望孩子,要求法院出面解决。
案子调解前,方莹邀请了小叶和父母、班主任到法庭开了一次特殊的“家长会”。原来,在先前和小叶的谈话中,方莹得知,比起“去谁那“,小叶更希望能够拥有来自爸爸妈妈双方共同的关怀、陪伴和照顾,但也懂得父母已经分开的无奈。
“父母的矛盾最好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,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需要父母的陪伴了,大家各退一步吧。”“家长会”后,方莹填好了小叶的档案信息登记表,放进了“向日葵工作室”的档案盒里,又和他的父母就如何行使探望权作了法律分析。
前几天,老师给方莹发来了一个好消息:小叶似乎开始有了变化,人更开朗了,成绩也有了进步,原本不善言辞的他现在总和同学说起他的“法官妈妈”。
还有一个好消息传来——今年9月,威坪镇现存的乡村小学将统一撤并到镇中心小学,小孩子们将走进更宽敞明亮的教室。“法官妈妈,你知道吗?新学校好像还会有篮球课,我要买双新运动鞋,走上球场,跳起来就能投篮成功,我肯定不会累的。”一位结对的孩子给方莹发来了短信。
目前,已有8位儿童与威坪法庭结对并保持长期联系。“孩子正在一批批长大,留守儿童的人数在未来也许会逐渐减少,但小法庭会一直守候在千岛湖旁。”田丰朝着办公室的窗外指了指,“你看,这片花海每年都开,一直向着阳光,越开越好。”